佳妮死了。
她是怀着绝世之念在夜深人静时从六楼自家的阳台上跳下来的。楼里有上夜班的人发现了她并且报了警。据说她摔死的模样很凄惨:头部血肉模糊,洁白的睡裙上溅满了血……噩耗不胫而走,惊动了楼里许多的人顶着夜色出楼围观。她可怜的母亲刚刚辨认出血泊中已僵冷的女儿,绝望的痛苦便将她击昏了过去。
我知道佳妮心里一定很痛苦,但我没想到她最终会选择这样一种解脱的方式:纵身一跃,只那么短短的一瞬间,羽毛般轻灵的生之梦便幻灭了。而如山般滞重的怀念,却沉沉地压在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心间。
佳妮是一只被生活的凄风冷雨打伤了翅膀,便再也没能鼓起勇气重新飞起来的小鸽子。
小学考重点初中,佳妮因作文跑题以5分之差落榜了。两个月的暑假,别的孩子是高高兴兴玩过去的,而佳妮却是一天一天哭过来的。考省重点高中,佳妮又以总分30分之差被淘汰。当我们提着行李兴高采烈地去大学报到时,佳妮却呻吟在病床上,她已经病了一个多星期了。
第二年高考,佳妮考得也不理想,但幼儿师范学院寄来了录取通知书。佳妮的理想是读大学,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整夜之后,最终还是在亲朋好友的劝说下去报到了。
两年后,21岁的佳妮已长成一位身材窈窕,清秀端庄的大姑娘了。升学的挫折给她的内心带来了很深的创伤,使她养成了忧郁孤僻的性格。她从幼儿师范学院毕业后,便分回到我们小学就读的学校担任语文教师。
据佳妮自己说,她认识他是在一次教师联谊会上。他是一个勤奋刻苦的农家子弟,因为家贫,怕落榜,高考时便填报了师范大学。考研究生的时候,英语差了8分没有过线,于是便只好背起行李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所中学教数学。他文质彬彬的相貌,渊博的学识,优雅的谈吐一下子就吸引了她。她讲她的挫折,他讲他的失意,讲到动情处,他们都掉下了眼泪。
以后的情形大概就是这样的:他在佳妮的鼓励下,全身心地投入到硕士生的考生复习;而佳妮则全身心地投入到为他的服务中:她帮助他借资料、抄习题、洗衣、做饭……佳妮不止一次地向我们这些闺蜜表白,她说她爱他爱得很深,爱得很真,她把她难圆的人生梦想都倾注在他的身上了。
接到上海一所全国著名的重点大学计算机专业录取通知书的时候,他俩都激动不已。他圆了他的硕士梦,他自豪;她圆了她的大学梦,她欣慰。站台上送别的时候,他们两情依依,信誓旦旦,热泪滚滚,但谁也没想到:这就是别离。
他去上海已经3年了。最初,信来得很勤,大概每封信都谈到婚事,所以佳妮总是很快乐,很自豪地告诉我们:她的那个他,要读博士,要去美国,要创办一个实力强大的电脑公司……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位优秀的未婚夫感到深深地骄傲。然而慢慢地,佳妮脸上的阴影越来越浓,朋友间走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,也绝口不再提她那个优秀的未婚夫了。我们这些闺蜜也很知趣,从来不去触她的痛处。
我是在落叶飘飞的时节,得知佳妮的死讯的。踏着满街残叶,硬着瑟瑟的秋风,我默默地走到佳妮的遇难地。秋风袭我以寒冷,秋叶伤我以飘零。凄清秋夜,万家灯火带给我海潮般汹涌的悲哀。
梦是脆薄易碎、遥不可及的。正因为其脆薄易碎、遥不可及,所以它才被距离镀上一层绚丽夺目的金色。太深沉、太甜美的梦,可以成就一个人,也可以毁灭一个人。
亲爱的佳妮,如果有来世,就请多行动,少做梦,坚强些,好吗?
(此文1998年已公开发表于国内某书刊)
字数:1335 发表时间:2015-03-01 12:51: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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