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断翼的青春
雯很小的时候就盼望着能象大人那样上班挣钱。她说她太想挣钱了，做梦都想，挣多多的，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。
15岁初中毕业那年，我和伟都考取了彼此理想的省重点高中准备3年后考大学。成绩始终保持在前5名的雯，却出人意料地报考了一家国营大厂的技工学校。一双未成年的小脚，就这样迫不及待地迈进了工薪阶层的行列。
和厂里其他的年轻人一样：雯穿上了工作服，带饭盒，每天早出晚归，8小时在岗位上寸步难移，领工资的当儿，是一月中最快乐充实的时光；雯又和厂里的其他人不一样：她寡言少语，生活俭朴，很少逛街，没有一件象样的时装，从不买零食和女孩子们偏爱的饰物及化妆品。不带饭的中午，只肯花5分钱去买一个馒头，绝对舍不得再添5分钱去买带点咸淡油星儿的烧饼。15岁的孩子，已经学会了一分一分地节省她辛辛苦苦挣的钱，用来帮助妈妈供养年幼的弟弟和妹妹读书。
雯从不对我讲她的家庭，从不讲她吃过怎样的苦，就连对她的老邻居伟也是讳莫如深。然而，她那张小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和疲惫，却诱使我从她母亲那里问明了一切。
3岁时雯就死了父亲，父亲工伤去世那年，姐姐5岁，一对双胞胎弟妹才4个月。母亲呼天抢地的哀嚎，惊得襁褓里稚嫩的弟妹哇哇地大哭不止，小小的她和姐姐吓得哆哆嗦嗦地躲在墙角里抹眼泪。生活，毫不留情地向这孤儿寡母展示了它最冷峻的背影。
从此，瘦弱憔悴的母亲除了天天早起扫街之外，在初春城市整容的时候，要抢着去给马路上一排排的栏杆刷油漆；烈日炎炎的盛夏，她要带上一天的干粮，推着冰棍车一步一叫卖，走街串巷地讨生计；秋天带上麻袋、干粮、水壶，推车往返20余里，到附近农田里拣农人秋收后剩在大地里的萝卜、土豆、玉米、大豆……胸前挂着长长钥匙绳的雯和姐姐，开始学着哄弟妹、洗衣、做饭等家务活。
风雨飘摇的童年，就这样在母亲一声声痛苦沉重的叹息里，一天天地走近又走远；战战兢兢的童年，留给雯的是一张苍白的脸、一颗忧郁的心。
如花的年龄，雯却从未有过如花的青春。我和伟相继离家读大学的时候，雯已经是有3年工龄的技工了。当爱玩好动的年轻人在歌舞厅、影剧院、台球室……挥洒他们旺盛的精力时，朴素娴静的雯，却静静地坐在门庭冷落的厂图书馆里看书、写信。
好几年了，雯就坐在这个角落里狠命地学外语、看技术书籍、自学高中课程。凭着这股韧劲，在全厂报考工学院的269名考生中，考了第2名。寂寞，就这样在她消瘦的青春里深深地扎下了根，悄悄地开花、默默地结果。
大学毕业后，伟留在了上海，我拎着两大皮箱书回到了雯的身边。她来我家看我，对我那两大皮箱书一见钟情。第一次，她满面春风地告诉我，她的小弟、小妹今年都考上大学了，一个去南京，一个去北京。
“为什么不往上海考呢？伟可以照应他们一下的。”提到伟，雯那一双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睛倏地一下暗淡了，只垂头爱不释手地摆弄我的学位证书。
伟带着上海的女友千里迢迢地探家来了，返沪时便担起了护送雯那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弟小妹的任务。站台上，伟忙前跑后，雯硬塞给小弟小妹每人300元钱，千叮咛、万嘱咐，直惹得小弟小妹泪水涟涟。
回家的路上，圆圆的月亮已经无声地挂在树梢上了。雯用手指着远天里那轮圆月，忽然一反常态地伤感起来：“太阳走了，只剩下这轮大月亮自个儿挂在黑夜里。你看，她有多孤单啊！”
雯很习惯地拉着我在街心花园的一处长椅上坐下。初秋的风凉爽惬意。雯痴痴地望着月亮想了半天心事，猛地扭头盯住我：“小代，你说真话，你和伟是不是一直都在可怜我？”
“不！雯，我和伟一直都很敬佩你。伟说你是她见过最坚强的女孩了。”我使劲地握住雯的手，急切而真诚地向她证明着。
“可是，小代，你知道吗，好些时候，我却觉得自己真地好可怜啊！”雯终于抛弃了以往的矜持，第一次捧给我她的脆弱与孤独，倒在我的怀里失声痛哭，“我和伟从小长大，我多想和他一起飞呀，飞得高高的、远远的，可我3岁时就断了翅膀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飞走……”
我轻轻地抚着雯的肩，想安慰她说，“雯，你真地已经很坚强了。”却哽咽着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此刻，在这轮皎洁的大月亮的孤独里，我的眼泪正噼里啪啦成串成串地掉下来。
(此文已公开发表于1995年国内某月刊）
字数:1675 发表时间：2015-03-01 11:40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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